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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    思,脸色就不大好看了:“我说你们这些从资本主义世界回来的小同志,立场很坚定,但思想觉悟还是不够!目前是战争时期,个人感情必须服从集体安排,哪还能跟以前一样自由散漫?”

    莫青荷知道老谢脾气虽然急,心地是很好的,就笑了笑,说这并不是个人感情,而是恰当的分析利弊,说完翻出一沓信纸,开始向组织写一封新的陈情报告。

    桌子裂了缝,不大平整,他找出一本书垫在信纸下方,却是一本亚里士多德的《伦理学》翻译本,书里夹着一支原子笔,他顺手翻开书页,正看到一句话:一个人应该如何度过他的一生?

    他的报告刚写了一行字,老谢一把打落了他的笔,拧着他往外走:“让你负责后方疏散你都推三阻四,你自己看看,前线打成什么样子了!”

    莫青荷被拧到通讯处,老谢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死扛到底,撵走了女通讯员,将一沓沓尚未来得及发表的战报堆在他面前,战时通讯困难,拿到手的报纸都已经过期多日,又多在鼓吹抗战必胜之信念,至于前线到底如何,莫青荷一直没有清楚的概念。他一页页的翻,情不自禁的开始颤抖,眼眶里蓄满了泪水,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。

    战争来了,战争的阴云笼罩了纸醉金迷的南方世界,就像一只恶兽,用漫天的轰炸机和安装着大炮的战舰当做利爪,展示了它阴森而暴虐的真正面目!

    他从不知道上海是这样的,一向与摩登、电影和跳舞场挂钩的上海,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,竟然成了一片人间炼狱!

    日军在上海登陆了,为了守住上海口岸,蒋介石孤注一掷,调集全国精锐部队守卫吴淞,共七十五个师,总数近七十万人,以血肉之躯抵御敌人的飞机坦克,然而双方武器装备悬殊,国民党军队集中一个连的炮火猛攻,却只能在敌方军舰留下几个白印子,战争开始三个月,死伤的国军总数已经超过三十万,战场就像一个无底洞,一个师接着一个师被投进去,连骨头都不剩的就被吞噬了,有的支持三小时减员过半,五小时就仅剩一个团的编制,战争抹杀了地域,年龄和阶级的区别,只有尸体的恶臭,一阵阵空袭警报和痛苦的呻吟,前线不断传回旅长和师长以上军官阵亡的消息,甚至有人在数小时之内,被迫由少校升为少将……

    大批大批难民流离失所,向租界发起冲击,却被日军空投的炸弹炸得面目全非,满街都是挣扎和尖叫的伤员,就参与巷战的士兵也不能幸免,在后撤过程中,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。

    一幅幅照片堪称触目惊心,这段日子以来,所有人都在为粉碎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而高唱凯歌,却不想付出的是如此惨痛的代价!莫青荷的耳朵里嗡嗡作响,他紧紧抓着手里的文件,猛的站起来:“为什么还不撤,再不撤,所有家底都要打光了!”

    他想起接到的任务,忽然略过一阵不祥的预感,转头望着老谢,不知不觉哑了嗓子:“他还活着吗?你对我说实话,他还活着吗?”

    老谢按着他的肩膀,做了个安静的手势:“你不要激动,他的家人之所以会有危险,就是因为他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莫青荷颓然的坐下,却听一声电话铃响,通讯处又炸了营,大家奔向各自的岗位,接收前线发回的一条条更加惨烈的消息。莫青荷闭着眼睛,他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,他与沈培楠的恩怨和那些悲伤的忖度也随着前线的炮火,被彻底的扔在了身后,他根本没有思考这段感情是否有挽回的余地,也根本就用不着思考,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,他要赶去前线,他要赶到离沈培楠最近的地方!

    他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,忽然抬起头,语气坚定的对老谢说道:“给我准备各关口的通行证,必要的枪和弹药,三份不同的身份证明,我马上赶去杭州!”

    老谢刻满风霜痕迹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:“他的家人对离乡避难意见很大,要是他们再不配合呢?”

    “就算是绑,我也要把他们一个个都绑到安全的地方!”莫青荷攥紧了拳头,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熊熊的火在燃烧,这无关爱情,他对自己说,这是男儿立世,应尽的责任。

    老谢被他的情绪所感染,连说了两个好字,与他使劲握了握手,低声道:“去领一套新军装吧。”

    68、

    离开延安时,莫青荷带走了三名与他年龄相仿,有过敌后潜伏经验的年轻战士,出于安全考虑,几人化装成收购茶叶的商人,再次踏上南行之路。

    按照老谢的指示,他需要在预定时间之内到达杭州,找到距离沈家老宅不远的一家惨淡经营的茶社,在那儿,他将与一位化名为“胡汉”的上线取得联络,然后在当地共党组织的安排下,掩护沈家老小安全撤离。

    据老谢说,这个据点已经布置了许久,由于莫青荷对于沈培楠立场的一再担保,一直处于半休眠状态。目前上海战况危急,组织再度启用了茶社的通讯网络,一旦杭州沦陷,这批同志将坚守阵地,与日军开展一场新的情报战,而这次的行动,就由茶社老板负责莫青荷与上级的通讯工作。

    一次次空袭让全国都进入了戒严状态,本来三四天就可以结束的行程,一行人走了整整十天。越往南走,逃难的百姓就越多,时不时遇见小股从战场溃败下来的国军士兵,一个个灰尘满面,敞着破烂的军装,迈出疲惫的脚步。有些把手吊在胸前,有些拿树枝当做拐杖,额头缠着密密实实的绷带,只露出一只眼睛,麻木的望着前方。

    铁路大多被政府征用运送士兵了,莫青荷一行人只能在站台等待,火车一趟趟驶过,赶来支援的百姓蜂拥至站台前,将罐头和香烟从车窗扔进去,战士们接过慰问品,眼中却没有奔赴前线的自豪和勇敢,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。

    上海的败局和巨大的人员伤亡让部队的士气日渐低迷,每个人都忍不住揣度,前线带给他们的也许不是胜利的凯歌,更可能是与亲友最后的诀别。

    站台人来人往,莫青荷急得上火,抓住一名战士就旁敲侧击打听他的部队番号,一路问下来,他没有找到一个沈培楠部队的人,得到回答十分类似,伤兵们努力的思考一番,大部分只是回答一句不知道,偶尔有人会点点头,说他们还在那儿。

    话还没有问完,不远处一名战友忽然双膝跪地,一拳拳砸向地面,发出杀猪般痛苦的悲鸣,他说得不知是哪里的方言,但莫青荷听懂了他对日本人的谩骂,那已经成了全国通用的口令。接着,他的几名战友把他拉起来,那名战士边走边仰天嚎哭,莫青荷忍不住回头张望,同行的一位化名叫做原野的同志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快走,当心被人盯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