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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    雨刷在风挡玻璃上反复摆动,将雨幕划出扭曲的弧线哗哗流下窗玻璃。轮胎刷然压过水洼,污水顿时四溅而飞。
    车厢内的气氛无声无息地绷紧了,一时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与汽车引擎的轻响。
    被拆穿身份的方成舟没有任何惊讶,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车窗,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微笑:“废话您听过太多了,我就直说了,请您放弃收购蓝航。”
    “不然呢?把我拉到豆沙湾埋了?”
    “当然不是,”前方路口亮起红灯,方成舟踩下刹车,黑色宾利稳稳地停在白线后,“一直想和您单独谈谈,只是您这一病让我找不到机会。朱小姐放心,我们从绿鸽路绕行,预计比走正常路线还早十分钟到家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朱砂点头,“方先生打算怎么说服我?”
    “‘红皇后’这三个字。”
    朱砂挑起眉峰:“哦?”
    “‘小三上位’不好听,您的名声够不够让您放过蓝航?”
    这个红灯时间非常长,九十秒的左转弯绿灯时间过去了,横向开始了一百二十秒的绿灯。
    “抱歉,商场上攻击私生活的手段的确龌龊,但为了保蓝航的命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。”方成舟换到停车挡,松开刹车略微歇歇脚,随后眼睛一抬,望着后视镜中的朱砂说道,“您生病以来,顾偕先生寸步不离地照顾着,出院这十几天还一直在御景同居。这种丑闻爆出来,投资者可能不会撤资,顾先生作为男人也不会受什么影响,但您也会背负所有的骂名,从女性的楷模标杆,变成‘也是一个靠睡上去的妓女’。”
    朱砂摇头笑了笑,似乎感觉很有意思:“魏氏兄弟的两个外孙,一个在餐桌上了耍我了整晚,另一个在车里和我讨论我是不是妓女。”
    方成舟眼角一抽,似乎对他那个表弟也无可奈何:“不,相信我,没人搞得懂他的脑回路。”
    “但小魏先生那些话都是您教的吧。”
    路口终于变灯,方成舟不置可否,换挡起步,缓缓驶过路口,从闸道开上了高架桥。
    “那天董事会上方先生不在,哦,不过就算在,也不一定相信我的话。”
    朱砂转头望向窗外,雨还没停,雨珠不断砸到车窗上,模糊了飞速向后掠去的行道树和路灯。
    “我真的喜欢飞机,”她沉声道,“飞机代表了我接触不到的那个世界,能坐上飞机的人都光鲜亮丽,可能一辈子都不用收拾鱼腹。”
    方成舟向后视镜中飞快望了一眼,嘴唇子动了动,却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    “嗯,兵到了,那礼呢?”朱砂仿佛只是很短暂地失神了一刹那,紧接着又恢复成了那个野心勃勃又争强好胜的女战士,她微笑着问,“让我投降,总得出师有名吧。”
    方成舟答道:“深蓝以8.7圆的价格收购蓝航的债务,我们愿意以每股13圆的价格变卖掉一些资产。”
    “让我猜猜,整个冗长的变卖过程会持续三年,这三十六个月内我的资金会被蓝航套住,我的投资掌握在董事会手里,方先生就可以用这笔钱让蓝航小小地回光返照一下。”
    黑色宾利在高架桥上飞速行驶,一路变道超车没几分钟便驶离高速公路,开上了通往金融街方向路口。
    “我承认暂时休战,一方面是要牵制您,另一方面是寻找比您更合适的买家,”方成舟顿了顿,瞄了一眼右方后视镜,躲开右侧直行车辆,“三年太长了,您只需要给我七个月的时间让我找到下一个买家,反正您只想赚钱,蓝航这种股票长期持有不划算。在这七个月里,股价会持续上涨,能推动深蓝持股的价值,您可以一边养病一边赚钱。”
    方周成又补充了一句:“同时您也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筹款,如果未来您还对蓝航有兴趣,可以攻击参与竞购的其他买家。”
    熟悉又繁华的城市中心迎面而来,汽车穿过雨夜的街区,缓缓驶入御景公寓的大门。前些天被顾偕撞飞的是后门停车场的栏杆,御景没有前院,大门犹如酒店前台。
    “算盘打得不错,红皇后的名声值这么多钱吗?”朱砂自嘲般笑了笑,“我在金融街上早就是最出名的荡妇了,如果你打算把我和顾先生做爱的视频发到网上,奉劝一句千万别勾选开通打赏,否则我会把你告到倾家荡产,因为没人能让我免费出镜。”
    方成舟打灯靠边,稳稳踩下刹车,遗憾道:“这么说,我们只能开战了?”
    朱砂心底一沉,眼前恍惚出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璀璨的烟花中笑眯眯注视着她。那瞬间,心中竟然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,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,不知道尹铎现在在做什么。
    御景的门童撑伞走到车外花开花落轩,为朱砂拉开了车后门。门一开,潮湿的夜风倏然涌入车厢,吹醒了朱砂心中那因尹铎而起的异样。
    她没有着急下车,而是从的钱夹里抽出一张钞票,说道:“我有一位朋……敌人,如果现在送我回家的是他,他一定会说我只是顾先生的一条母狗,被他操烂了就抛弃的狗,方先生,杀人诛心,你还是太年轻了。”
    说罢,她把手伸到驾驶位上,将小费拍到了方成舟的大腿上。
    ·
    电梯飞速向上形行驶,金属墙壁朦胧映出朱砂的身影。
    小三上位。
    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笑,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尖锐的冰川。
    父权制度下的女人没机会读书和工作,只能靠男人圈养,于是男人便成女人抢夺的资源。
    男人有江湖朝堂、有商场战场、有更开阔的天地任他们闯荡,而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相夫教子无才是徳,只能依附于男人。同时女人知道男人靠不住,才会要一个名分,求他“施舍”给自己安全感。
    这个时代的女人明明可以和男人一争高下,却依然有女人认为拜了天地高堂就等于拿到了后半生的铁饭碗。勾引她老公就是在断她财路,这又何尝不是物化婚姻对象。
    至于名声,名声是什么?能吃吗?道德?道德是什么?能穿吗?
    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,朱砂大步流星迈出来,昏暗的灯光将她脸色映得发青。
    荡妇羞辱,只对在乎贞操的人起作用。道德绑架,她根本就没有道德的玩意。
    她在乎顾偕给不给她一个名分吗?她在乎顾偕把她变成小三吗?不过两个不快乐的人抱在一起寻欢作乐而已,直到无利可图、直到丧失乐趣。
    朱砂站在落地窗前,拨出了电话。
    夜色中风雨大作,脚下这座几千万人口大都市闪烁着浩渺的灯海。远方高楼亮着一盏盏窗灯,虚空中仿佛传来了千家万户的欢声笑语。
    ——那是家庭,是她最不屑的东西。
    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,人吃饱后才想要安全感、要健康和财产,有了安全感就想要关心和照顾、要情感和归属,之后还要社会地位要尊重和成就,最后要抱负和理想、要实现人生价值。
    朱砂很清醒,也不贪心。
    她永远活在第一层,追求生理需求,只要吃饱穿暖。不论名声还是名分,在她心里都可以排到两千以后了。
    然而有一点却不可忽视。
    她这一个月确实偷了别人的丈夫。
    “朱小姐晚上好啊,和魏廷伟这顿饭吃得怎么样?狗子放风也不过如此了吧,我听说这位小魏先生脑回路不太正常,蓝航员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’怂萌萌’……”
    白清明的叨逼叨被朱砂毫不客气地打断了。
    “小白!”
    “欸!在!”
    朱砂沉声道:“蓝航副总方成舟手上好像有我和顾先生的料。”
    “明白了,交给我吧,”白清明瞬间严肃,但还没过两秒便恢复成了又怂又面又软的声音,甚至还有一丝基佬撒娇的既视感,“另外朱小姐,我知道顾先生应该不会问,但是我还是多嘴想和您串个供。”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    “您从费龙城回来那晚,不要告诉顾先生您是自己开车,而是叫了代驾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朱砂神情变幻莫测,憋了半晌问出一句,“你和他说什么了?”
    “说了什么不重要,效果好才重要,您记着点就行了。”
    朱砂摇头叹息,白清明到底拿谁的工资、拿几份工资,她懒得计较了。
    “还有一件事。”朱砂道。
    她站在落地玻璃前,客厅温暖的暖光照在玻璃上,浓墨般的雨夜隔着一层玻璃,倒映出她模糊的轮廓,那锋利眉骨下淬着一丝寒芒。
    ——“你来咨询不是要我的建议,也不是对我诉苦,只是定期告诉我‘你离开他’的进度,我就像个刻度尺。”
    房间里一片安静,只听朱砂冷漠说道:“你抽空帮我和祝医生约个时间。”
    手机里传来白清明乖巧的声音,他淡淡道:“知道了。”
    ·
    防盗门咔哒一声打开,顾偕抽出钥匙,抬头望去,只见朱砂正懒洋洋靠在床上看iPad,地垫上没有湿漉漉的痕迹。要么是听话了真没出去,要么是处理得很干净,温时良今晚要见蓝航那个小魏总,根据他对朱砂的了解,没偷溜出去才有鬼。
    朱砂继续看着iPad,头也没抬,冷冰冰敷衍道:“回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顾偕脱掉西装外套,随手扯开领带,洁癖晚期患者进门第一件事是洗澡。
    哗一声拉开衣柜门,这时顾偕忽然感觉到背后有道刺辣辣目光,一回头,朱砂正直勾勾盯着半敞的衣柜。衣柜里挂着三套西装、配套的领带和衬衫,以及他的保暖睡衣。
    “顾先生。”
    朱砂放下了iPad,静静注视着他。
    顾偕直觉不好:“嗯?”
    “我养的差不多了……”
    顾偕眼皮一跳,如果朱砂后半句是“我可以回去上班了,”那他一定是“行行行”“是是是”“好好好”,但她的后半句要是“不需要人照顾了,这些天辛苦您了”,那他就得从长计议一下了。
    房间里陡然陷入沉默,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弓弦绷到极致,就在这时朱砂身旁的手机嗡得震动起来。
    “喂?真的吗?嗯……你怎么做到的?呵,我觉得你被他耍了。”
    顾偕松了口气,但朱砂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,明显有些小情绪。
    药物副作用让她几乎变身朱黛玉,顾偕看惯了杀伐果断的她,对于蛮不讲理的朱砂感到颇为可爱。
    他浑身脱得光溜溜的,露着大鸟走到床边问道: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朱砂放下手机,摇摇头:“温时良说小魏答应去劝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清算蓝航。”
    “好事儿啊,你怎么不开心。”
    “没什么,”朱砂叹了口气,“只是感觉,不会这么简单。”
    顾偕心中一沉。
    朱砂的脸色在灯光下极为苍白。
    他刚抬起手,想抚摸她的侧脸,一想到还没洗手,只能悻然放下了。
    “顾先生,”朱砂不想再多说,生硬地转移了话题,举起iPad让他看,问道,“这笔刘公子的管理费为什么这么低?这两年相当于给刘公子免费管钱啊?”
    顾偕扫了一眼。
    屏幕上是深蓝的财务资料,投资人正是他今晚去见的国防部刘部长的儿子。
    “是啊,所以两年到期了,我跟他说要么他拿钱滚蛋,要么给我20/2的管理费。”
    顾偕盯着朱砂的脸,想亲又不太想亲,进门没洗手没洗脸让他很膈应自己。
    朱砂疑惑:“您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吗?”
    “不给国防部长点好处,我怎么可能三天内就能到卢南?”
    轰——
    虚空中无声地炸开了一颗炮弹!
    朱砂登时坐直了身体,瞳孔骤然紧缩:“你说什么?”
    她真的太惊讶了,以至于连说了十年的“您”都忘记了。
    然而这时顾偕转刚好身,没有看见朱砂抑制不住的情绪异样,怀里抱着刚脱下来的脏衣服朝卫生间走,漫不经心说道:
    “卢南恐袭后,国内立刻进入一级警报状态,航线全线封锁,事后我们知道了那群愤青没和恐怖组织勾结,但是当时谣言满天飞,说那群愤青控制了导弹,朝我们发射了三颗都被防御系统拦截了,国际形势乱成一团,谁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不会这么打起来。”
    朱砂声线摇摇欲坠:“所以您……”
    “对,我为了能去卢南各种割地赔款,”顾偕推开了卫生间的门,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你个小没良心的看见我第一句话竟然问我有没有做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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